第158章 下雨
“怎么了？”
马车忽然停住，才旺甲茂坐在马车内对着车夫发问，而我则被藏在马车的暗格里不能发声，静对漆黑而又稀疏的空气。
“夫人，是第巴派来的士兵要求查看马车。”车夫在外面回答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早已将这辆小小的马车围堵得个水泄不通了。
“怎么，第巴害怕本王妃会窝藏疑犯不成？”才旺甲茂冰冷地说道。
一个小士兵在外面，回答：“若是王妃要是这么想，我们也没有办法了，还请王妃配合。”
“好啊，本王妃倒也想瞧瞧，这么小的马车内到底能藏个什么样的人物！”才旺甲茂言语冰冷，丝毫让人提不起笑意，“哦，对了，提醒你们一下，本王妃的马车内放了不少清朝赠送的陶瓷，若是谁敢将这些陶瓷碰碎，那就可别怪本王妃无情了。”
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才旺甲茂便让这些人开始搜查马车。我躲在暗格内，听到外面一阵捣鼓，冷汗直流，忽然有人发现了这个暗格，一遍一遍地拍打木门。我紧张极了，忽然瞥见放置在脚边的陶瓷，伸出手去将其拿在了手中，就在那人快要发现我的存在时，马匹忽然不听使唤地躁动起来，我手下一滑，陶瓷弄出一阵脆裂的声响。
“刚才是怎么回事？”才旺甲茂在外面大声吼了起来，“这可是清朝赠送给咱们汗王的礼品，你们这些人竟敢将它弄碎，来人！”
只听见这声‘来人’马车外面再度响起了一阵冰甲碰撞的声响，我知道这一切定是才旺甲茂安排好了的，纵然心存感激，但也难以接受她作为拉藏汗王妃存在的事实。
“把这人就地正法！”才旺甲茂似乎并无什么怜悯之心，竟然因为摔碎一个陶瓷要用一条人命来做赔偿。
“王妃，饶命！”那个‘摔碎’陶瓷的小兵，在一声‘啊’之后消失了。
“你们现在还有谁，要搜本王妃的马车？快点，本王妃可没有耐心陪你在这里耗着。”才旺甲茂语言变得犀利起来，与刚才那个有事好商量的脾气完全不同了，就算我只是躲在暗格里，也能想象得出她此刻的神态，恍然间觉得这位才旺甲茂才配得上拉藏汗，我注定在这这个尔虞我诈的时代成为别人的鱼肉。
“阿米，阿米！”
拉藏汗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我睁开眼，发现此刻自己正躺在熟悉的阁楼里，周围的陈设竟然丝毫未变，只是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面对拉藏汗如此熟悉的脸庞，我却无言以对，曾经我以生死相许跟这这个男人，可是时间却将我对他的所有幻想风干。
“阿米，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拉藏汗询问道。
我摇了摇头，如同死人一般地盯着蚊帐，不愿多加言语。
拉藏汗抬起手将我额头上的发丝捋开，用温柔的语气，说道：“阿米，我答应过不会离开你的。”
我分不清拉藏汗所说的话语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呆呆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像当初那般爱他了，平静地开口，道：“我答应你，以后会好好利用仓央嘉措。”
拉藏汗听得我说完这句话，脸上的肌肉全部僵硬，愣了半天才略微松动了一下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无奈一笑，我起拳头，眼睛里忽然不满血丝，重重地往地上一击，生着闷气。不知道在我床前守护了多久，起身，语气平静地回道：“这件事，我会回去好好想想的。”
好好想想？难道你真的宁愿我去引诱宕桑汪波都不愿意将我留住？泪水悄然滑落，一瞬间属于我的天空塌陷，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拥有光明。半夜枕着一片微凉与孤独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此刻眼前的黑暗，我清楚地知道拉藏汗再也不会来了。黑夜为何如此安静让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存在了一般，未来，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继续，只是此刻，真的好害怕。原来要将一个人从心里赶出去竟是如此痛苦。
阳光拨开层层黑幕，透出一道又一道的光辉，我光着脚站在窗前静默地盯着那些光晕，是悲是喜，只有云和我知晓。泪水莫名地从眼眶之中滑落，只是这滴泪到底是为谁流？肚子突然开始叫嚣，我知道它是在抗议我的自虐了。
“赛罕。”我动了动嘴角，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王妃了。想着自己这边还有个小厨房，应该可以在里面找到些吃的，于是随便套上鞋子便往外走。来到厨房，往常在厨房内做饭的几个老妈子正在烧水，见到我突然出现在她们的面前，目光之中全是诧异。
“夫人。”几个老妈子站成一排，毕恭毕敬地朝我行了礼。
我笑着走上前去将他们扶了起来，道：“以后，你我都是一样的了，不必行礼。”
老妈子转过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商议了一下，道：“是。”
“厨房有吃的吗？”我开口询问道。
“有，有，这里有白菜和土豆。”老妈子赶紧帮我把白菜和土豆拿了过来，我看着眼前这些已经有点蔫了的白菜，眉头微蹙走到土豆旁边，拿了两个出来仔细瞧了瞧，反正都只是做点吃的来填肚子，用不着做得多好吃于是笑着从老妈子那里拿了几个土豆，开始弄自己的早餐。
“怎么样，夫人？”一个老妈子睁着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问道。
我笑了笑，从盘中夹起一块土豆递到老妈子的嘴边，道：“你来尝尝吧。”
老妈子笑着，张开嘴来细细一嚼，脸上的表情从认真一下子转为惊喜，道：“好吃！没想到这个土豆还可以弄出这种美味来！”
“是吗？”我有点怀疑，自己都只是随便弄了弄怎么会有她所说的那么好吃呢？
“只是味道刚刚好而已啊！”我很坦然地将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
老妈子像是刚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一个老妈子走上前来，道：“夫人平日都是山珍海味吃惯了，自然就不会觉得这道菜有多好吃。只是老奴们哪敢与夫人相比，能够吃到夫人亲自做的菜已经是想都不敢想了！更何况，这道菜做得还真的很好吃。”
“是吗？”我淡淡一笑，不知道她们所谓的夸奖之中夹杂了多少对自己现状的无奈，“既然如此，那我就多弄一些，大伙儿一块儿吃。”
“这怎么可以呢？”老妈子开始议论起来。
“有何不可？”我看着刚才还兴致盎然的老妈子一下子变得郁郁寡欢起来，眉头微蹙，虽早已明白这等级制度的森严，但还是不能心安理得地顺从，反问道：“难道这些东西不是用来给人吃的吗？”
老妈子脸上突然显出一丝动容，看着我，满是沧桑的眼眶中竟浮现出了泪花，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奶奶，胸口全是疼痛，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只是手伸到一半，奶奶去世的事实猛地将我惊醒，“阿爸！”
“夫人？”老妈子用探寻的目光看向我。
我想起了阿爸再也无法安心，命运为何非要如此残酷对待阿爸，竟然连死去都要背负叛国的罪名？我又怎能苟活？
说干就干，我让老妈子帮着削了土豆皮，开始做各种土豆炒菜，老妈子看着这些名目繁多，五花八门的土豆，眼睛里全是惊讶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好了，我们一起吃吧。”我看着满桌子的土豆，开心的笑了。
老妈子呆若木鸡地盯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笑着围坐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口中所说的无非是对我手艺的赞赏，我笑着坦然接受，拿起筷子开吃。
一顿早餐吃完，我便回到屋中开始打扮起来，用水洗去脸上的憔悴，用粉底遮去所有的伤痕，用胭脂，用口红将属于自己的脆弱全部掩盖，镜中所剩的那个我，冰冷没有任何感情。
“夫人，请您回去。”
我站在哲蚌寺的门口，守门的侍卫语气冰冷地将我拒之门外。
“见不到汗王，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那么，就请夫人自便。”
秋夏交替，天气往往不能预料，上午还是阳光明媚，中午竟下起的大雨，我站在雨中看着抱头四处躲雨的人，雨点打落在了我的身上沾湿了衣裙，一滴一滴顺着发丝流下。仰头的天空黑云密布，仿佛要将我从这个世间洗刷。
“夫人。”
有个声音在叫我，我木然地转过头，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将“罗卜藏丹津”这个名字从口中说了出来。
“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不进去？”罗卜藏丹津关切地询问道。
我冷然地盯着他，动了动嘴，回道：“我在等拉藏汗。”
“快点，我送你进去。”罗卜藏丹津拉起我的手便准备往前走。我提起步子，跟着他的脚步走进哲蚌寺。眼前的每一根木头，每一片砖瓦都如此熟悉，只是曾经的那份熟悉，我以后再也不会感受到了。
“妹妹，你怎么弄成这样啊？”塔娜挺着大肚子从走廊那边走了过来，见我如落汤鸡的有些诧异，急忙问道。
我推开一直搀扶着我的罗卜藏丹津，笑着对塔娜行了礼，道：“以后请夫人不要再这样称呼我为妹妹了，这样会折煞小的的。”
“可是。”塔娜被我一番言语弄得无言以对。
罗卜藏丹津走上前来替我解围，对着塔娜行礼之后，道：“实在抱歉，塔娜夫人。我们还要去见汗王，就先行告辞了。”
“等一下！”塔娜将我们叫住。
我缓缓地转过身去，塔娜开口，道：“你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先去我房里换身衣服再去见汗王吧。”
我害怕自己会因为换衣服这点时间错过了与拉藏汗的见面，正准备婉拒，罗卜藏丹津仿佛早已洞察了我的心思，抢先开了口，道：“你去吧，我会在这儿等你的。”
正在我诧异为何自己的心思会被罗卜藏丹津发现的时候，塔娜已经拉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妹妹，听我说，你最近先不要出现在哲蚌寺，我怕有些人会对你不利。”塔娜将我带到房间，给我递了一件轻薄的纱衣，道。
“是因为刚出现的那个王妃吗？”我接过她递来的衣服。
塔娜微微一颤，转过头来问道：“你都知道了？”
我整理好衣服，故作轻松地点了点头，笑道：“放心，她不会对我怎样的，倒是你，不要一天没事到处乱想，安心养好胎才是当务之急。”
“是、是、是。既然妹妹都已经这么说了，我也就不担心了，不过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还请妹妹不要客气才是。”塔娜走上前来，将我未扯好的衣领捋好。
我笑着转身，看了看塔娜已经挺起来的肚子，弯下腰去，对着肚子里面还未出生的宝宝，道：“宝宝，出生以后要好好地照顾妈妈哦！你妈妈为了你，可真不容易呢！”
塔娜爱抚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抿起嘴角，带着母爱的光辉对着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小孩笑了起来。我忽然记起自己也曾有过这样似曾相识的一幕，脸上的笑容忽然定住。
“妹妹。”塔娜轻声唤着我的名字。
我急忙将自己从遐思中收了回来，扬起笑容，告辞出去。
罗卜藏丹津果然没有骗我，看到他乖乖站在走廊里等我的背影，我暗自庆幸，小跑走了过去。
罗卜藏丹津用一种好奇的眼光将我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道：“刚才还形如落汤鸡的人，就换了一身行头就生龙活虎了！看来这衣服的神力可真不一般啊！”
我仰起头看着罗卜藏丹津抿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目光冷淡，开口道：“走吧。”
站在甘丹颇章宫的门口，我心情复杂，抬起步子却不敢向前，想着拉藏汗，心中又是一番争斗。若是我现在踏入了这道门槛，那么日后我与拉藏汗就只能形同陌路，可若我就此放弃，那么死去的阿爸就再也无人能够还他公道了。
“怎么，不敢进去了？”罗卜藏丹津的话语将我从迟疑中拉了出来。
我将双手藏在袖中紧紧地握着袖子，踏过门槛，走了进去。拉藏汗还伏案在桌上，浓眉深锁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许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他抬起了头来。
“阿米，你怎么来了？”拉藏汗一脸惊讶地看着我，目光之中的柔情如此真切。
罗卜藏丹津也不让我直接回答，看向拉藏汗，道：“王妃在外面淋着雨，我实在不忍心就把她带进来了，若是可汗要罚就罚我好了。”
我知道罗卜藏丹津是一番好意，只是现在这个拉藏汗早已不是我所认识的拉藏汗了，他有着他的隐忍，他有着自己的计谋，我担心罗卜藏丹津会因为受到责罚，毕竟曾经也答应过和硕特亲王要在这场政治斗争中确保他们一家的安全，于是跪了下去。
“错不在台吉，一切都是小人的错，若是汗王要责罚就责罚小人好了。”
拉藏汗将目光在我和罗卜藏丹津的身上徘徊了一下，厉声呵斥道：“明知是错，为何还要犯？”
“小人想请可汗还小人阿爸一个公道。”我抬起头来看着拉藏汗，终于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小人父亲卡布热尔是一位称职的医者，并非叛臣贼子，虽然阿爸已逝多年，但是小人还是希望可汗能够还他一个公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些什么？！”拉藏汗突然着急起来。
我心中一痛，回道：“知道。”
沉默半晌，拉藏汗的语气突然温和下来，道：“这事，固始汗当年已下了定夺，若是本汗按你说的做且不是会动摇国本？本王不想在无谓的事情上，多下功夫。”
听完他的话，我微微一笑，也许当初就不应该对这个世间抱有希冀，将别人施舍给我的一点点好处看做全部。于是也不再继续跪拜这个我不值得跪拜的人，自顾自地起身，“既然汗王如此，那我也没有必要留在此地了，打扰了。”
“站住！”拉藏汗将我叫住。
我回过头去，“汗王是担心我会叛变吗？我还没有那个能力。”
拉藏汗也许是被我激怒了，从位置上跑了下来，拉住我的手，“本汗不许你走！”
“为什么？”我心如死灰，目光空洞找不到半点可以值得留恋的东西，彷如就似这飘荡于世间的蒲公英，被风从花盘上吹起。
拉藏汗面露尴尬，目光依旧坚定，一把将我抱入怀中，道：“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让他抱住就好像一根木头，对于他的热情无动于衷。一颗心已死，还要这副皮囊又有何用？我轻轻地将他松开，目光无神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尊雕像，“汗王自重，我现在已经不再是王妃了。”
拉藏汗先是一愣，问道：“难道你就这么怨恨本汗？”
我觉得拉藏汗问得有些好笑，“难道汗王还能从我的眼神之中看到一丝怨恨吗？”
沉默半晌，拉藏汗愤怒的眼神转为失落，看着我莫言。即使我不想伤害这人，我也无力再去为他设想了，现在我连自己都顾不得了。茫茫天地间，早已没了我的容身之所。身上的牵绊再也不会存在，我是我，可是却已然与这个世界无关。
“等一下！”站在一旁从未发言的罗卜藏丹津忽然开口打破满屋子的黑色，“可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来的时候在路上听说王妃杀了人，人人都在传言这位王妃是如何如何的阴险歹毒，可是今日所见却不似如斯，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我站在原地还以为罗卜藏丹津会说出什么令人震惊的话语，一切也不过如此，抬起步子正欲向前，忽见才旺甲茂一身绸缎，玛瑙，面色明媚地走了过来。
“哟，汗王有客人在啊？”才旺甲茂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摇着婀娜的身姿从我面前走过，站到了拉藏汗的身旁，对着罗卜藏丹津笑道。
罗卜藏丹津冷哼一下，道：“本台吉在与汗王谈话，你又是谁？”
“不得无礼，这位是本汗的王妃。”拉藏汗低沉着声音，开了口。
我缓缓地转过身去，正好对上罗卜藏丹津那双迷惑的眼神，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僵硬似乎已经全都明白了，“汗王早就知道她不是真的准葛尔公主？”
我看到拉藏汗沉默的点头，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疼痛，不愿让自己如此狼狈，我选择逃避。转身扶着门栏，往前走，瓢泼的大雨一瞬间将我包容。
“你给我站住！”
身后有一只大手将我抓住，我缓缓地转过身去，只见罗卜藏丹津也淋着雨，身上的衣服都已湿透。
“你这样子要去哪儿？”罗卜藏丹津一脸严肃，我从未想过当初如此令我害怕的这人竟会在我最不如意的时候伸出援手。
傻傻地盯着面前这人，问道：“你来干什么？”
“跟我走吧。”
不知为何，听得罗卜藏丹津这句话，我好像是被遗弃的小狗见到了主人一般，脑袋之中什么也没思考，任由他牵着手在雨中行走，寂寞的街道就这样一直延绵，泪水顺着雨水一起滴落在地上。远处路途漫漫，我的脚步就这样不属于自己地继续前进。我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是倒头来却发现自己也不过如此，终究心依旧疼痛得无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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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忽然停住，才旺甲茂坐在马车内对着车夫发问，而我则被藏在马车的暗格里不能发声，静对漆黑而又稀疏的空气。
“夫人，是第巴派来的士兵要求查看马车。”车夫在外面回答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早已将这辆小小的马车围堵得个水泄不通了。
“怎么，第巴害怕本王妃会窝藏疑犯不成？”才旺甲茂冰冷地说道。
一个小士兵在外面，回答：“若是王妃要是这么想，我们也没有办法了，还请王妃配合。”
“好啊，本王妃倒也想瞧瞧，这么小的马车内到底能藏个什么样的人物！”才旺甲茂言语冰冷，丝毫让人提不起笑意，“哦，对了，提醒你们一下，本王妃的马车内放了不少清朝赠送的陶瓷，若是谁敢将这些陶瓷碰碎，那就可别怪本王妃无情了。”
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才旺甲茂便让这些人开始搜查马车。我躲在暗格内，听到外面一阵捣鼓，冷汗直流，忽然有人发现了这个暗格，一遍一遍地拍打木门。我紧张极了，忽然瞥见放置在脚边的陶瓷，伸出手去将其拿在了手中，就在那人快要发现我的存在时，马匹忽然不听使唤地躁动起来，我手下一滑，陶瓷弄出一阵脆裂的声响。
“刚才是怎么回事？”才旺甲茂在外面大声吼了起来，“这可是清朝赠送给咱们汗王的礼品，你们这些人竟敢将它弄碎，来人！”
只听见这声‘来人’马车外面再度响起了一阵冰甲碰撞的声响，我知道这一切定是才旺甲茂安排好了的，纵然心存感激，但也难以接受她作为拉藏汗王妃存在的事实。
“把这人就地正法！”才旺甲茂似乎并无什么怜悯之心，竟然因为摔碎一个陶瓷要用一条人命来做赔偿。
“王妃，饶命！”那个‘摔碎’陶瓷的小兵，在一声‘啊’之后消失了。
“你们现在还有谁，要搜本王妃的马车？快点，本王妃可没有耐心陪你在这里耗着。”才旺甲茂语言变得犀利起来，与刚才那个有事好商量的脾气完全不同了，就算我只是躲在暗格里，也能想象得出她此刻的神态，恍然间觉得这位才旺甲茂才配得上拉藏汗，我注定在这这个尔虞我诈的时代成为别人的鱼肉。
“阿米，阿米！”
拉藏汗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我睁开眼，发现此刻自己正躺在熟悉的阁楼里，周围的陈设竟然丝毫未变，只是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面对拉藏汗如此熟悉的脸庞，我却无言以对，曾经我以生死相许跟这这个男人，可是时间却将我对他的所有幻想风干。
“阿米，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拉藏汗询问道。
我摇了摇头，如同死人一般地盯着蚊帐，不愿多加言语。
拉藏汗抬起手将我额头上的发丝捋开，用温柔的语气，说道：“阿米，我答应过不会离开你的。”
我分不清拉藏汗所说的话语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呆呆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像当初那般爱他了，平静地开口，道：“我答应你，以后会好好利用仓央嘉措。”
拉藏汗听得我说完这句话，脸上的肌肉全部僵硬，愣了半天才略微松动了一下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无奈一笑，我起拳头，眼睛里忽然不满血丝，重重地往地上一击，生着闷气。不知道在我床前守护了多久，起身，语气平静地回道：“这件事，我会回去好好想想的。”
好好想想？难道你真的宁愿我去引诱宕桑汪波都不愿意将我留住？泪水悄然滑落，一瞬间属于我的天空塌陷，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拥有光明。半夜枕着一片微凉与孤独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此刻眼前的黑暗，我清楚地知道拉藏汗再也不会来了。黑夜为何如此安静让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存在了一般，未来，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继续，只是此刻，真的好害怕。原来要将一个人从心里赶出去竟是如此痛苦。
阳光拨开层层黑幕，透出一道又一道的光辉，我光着脚站在窗前静默地盯着那些光晕，是悲是喜，只有云和我知晓。泪水莫名地从眼眶之中滑落，只是这滴泪到底是为谁流？肚子突然开始叫嚣，我知道它是在抗议我的自虐了。
“赛罕。”我动了动嘴角，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王妃了。想着自己这边还有个小厨房，应该可以在里面找到些吃的，于是随便套上鞋子便往外走。来到厨房，往常在厨房内做饭的几个老妈子正在烧水，见到我突然出现在她们的面前，目光之中全是诧异。
“夫人。”几个老妈子站成一排，毕恭毕敬地朝我行了礼。
我笑着走上前去将他们扶了起来，道：“以后，你我都是一样的了，不必行礼。”
老妈子转过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商议了一下，道：“是。”
“厨房有吃的吗？”我开口询问道。
“有，有，这里有白菜和土豆。”老妈子赶紧帮我把白菜和土豆拿了过来，我看着眼前这些已经有点蔫了的白菜，眉头微蹙走到土豆旁边，拿了两个出来仔细瞧了瞧，反正都只是做点吃的来填肚子，用不着做得多好吃于是笑着从老妈子那里拿了几个土豆，开始弄自己的早餐。
“怎么样，夫人？”一个老妈子睁着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问道。
我笑了笑，从盘中夹起一块土豆递到老妈子的嘴边，道：“你来尝尝吧。”
老妈子笑着，张开嘴来细细一嚼，脸上的表情从认真一下子转为惊喜，道：“好吃！没想到这个土豆还可以弄出这种美味来！”
“是吗？”我有点怀疑，自己都只是随便弄了弄怎么会有她所说的那么好吃呢？
“只是味道刚刚好而已啊！”我很坦然地将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
老妈子像是刚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一个老妈子走上前来，道：“夫人平日都是山珍海味吃惯了，自然就不会觉得这道菜有多好吃。只是老奴们哪敢与夫人相比，能够吃到夫人亲自做的菜已经是想都不敢想了！更何况，这道菜做得还真的很好吃。”
“是吗？”我淡淡一笑，不知道她们所谓的夸奖之中夹杂了多少对自己现状的无奈，“既然如此，那我就多弄一些，大伙儿一块儿吃。”
“这怎么可以呢？”老妈子开始议论起来。
“有何不可？”我看着刚才还兴致盎然的老妈子一下子变得郁郁寡欢起来，眉头微蹙，虽早已明白这等级制度的森严，但还是不能心安理得地顺从，反问道：“难道这些东西不是用来给人吃的吗？”
老妈子脸上突然显出一丝动容，看着我，满是沧桑的眼眶中竟浮现出了泪花，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奶奶，胸口全是疼痛，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只是手伸到一半，奶奶去世的事实猛地将我惊醒，“阿爸！”
“夫人？”老妈子用探寻的目光看向我。
我想起了阿爸再也无法安心，命运为何非要如此残酷对待阿爸，竟然连死去都要背负叛国的罪名？我又怎能苟活？
说干就干，我让老妈子帮着削了土豆皮，开始做各种土豆炒菜，老妈子看着这些名目繁多，五花八门的土豆，眼睛里全是惊讶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好了，我们一起吃吧。”我看着满桌子的土豆，开心的笑了。
老妈子呆若木鸡地盯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笑着围坐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口中所说的无非是对我手艺的赞赏，我笑着坦然接受，拿起筷子开吃。
一顿早餐吃完，我便回到屋中开始打扮起来，用水洗去脸上的憔悴，用粉底遮去所有的伤痕，用胭脂，用口红将属于自己的脆弱全部掩盖，镜中所剩的那个我，冰冷没有任何感情。
“夫人，请您回去。”
我站在哲蚌寺的门口，守门的侍卫语气冰冷地将我拒之门外。
“见不到汗王，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那么，就请夫人自便。”
秋夏交替，天气往往不能预料，上午还是阳光明媚，中午竟下起的大雨，我站在雨中看着抱头四处躲雨的人，雨点打落在了我的身上沾湿了衣裙，一滴一滴顺着发丝流下。仰头的天空黑云密布，仿佛要将我从这个世间洗刷。
“夫人。”
有个声音在叫我，我木然地转过头，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将“罗卜藏丹津”这个名字从口中说了出来。
“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不进去？”罗卜藏丹津关切地询问道。
我冷然地盯着他，动了动嘴，回道：“我在等拉藏汗。”
“快点，我送你进去。”罗卜藏丹津拉起我的手便准备往前走。我提起步子，跟着他的脚步走进哲蚌寺。眼前的每一根木头，每一片砖瓦都如此熟悉，只是曾经的那份熟悉，我以后再也不会感受到了。
“妹妹，你怎么弄成这样啊？”塔娜挺着大肚子从走廊那边走了过来，见我如落汤鸡的有些诧异，急忙问道。
我推开一直搀扶着我的罗卜藏丹津，笑着对塔娜行了礼，道：“以后请夫人不要再这样称呼我为妹妹了，这样会折煞小的的。”
“可是。”塔娜被我一番言语弄得无言以对。
罗卜藏丹津走上前来替我解围，对着塔娜行礼之后，道：“实在抱歉，塔娜夫人。我们还要去见汗王，就先行告辞了。”
“等一下！”塔娜将我们叫住。
我缓缓地转过身去，塔娜开口，道：“你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先去我房里换身衣服再去见汗王吧。”
我害怕自己会因为换衣服这点时间错过了与拉藏汗的见面，正准备婉拒，罗卜藏丹津仿佛早已洞察了我的心思，抢先开了口，道：“你去吧，我会在这儿等你的。”
正在我诧异为何自己的心思会被罗卜藏丹津发现的时候，塔娜已经拉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妹妹，听我说，你最近先不要出现在哲蚌寺，我怕有些人会对你不利。”塔娜将我带到房间，给我递了一件轻薄的纱衣，道。
“是因为刚出现的那个王妃吗？”我接过她递来的衣服。
塔娜微微一颤，转过头来问道：“你都知道了？”
我整理好衣服，故作轻松地点了点头，笑道：“放心，她不会对我怎样的，倒是你，不要一天没事到处乱想，安心养好胎才是当务之急。”
“是、是、是。既然妹妹都已经这么说了，我也就不担心了，不过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还请妹妹不要客气才是。”塔娜走上前来，将我未扯好的衣领捋好。
我笑着转身，看了看塔娜已经挺起来的肚子，弯下腰去，对着肚子里面还未出生的宝宝，道：“宝宝，出生以后要好好地照顾妈妈哦！你妈妈为了你，可真不容易呢！”
塔娜爱抚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抿起嘴角，带着母爱的光辉对着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小孩笑了起来。我忽然记起自己也曾有过这样似曾相识的一幕，脸上的笑容忽然定住。
“妹妹。”塔娜轻声唤着我的名字。
我急忙将自己从遐思中收了回来，扬起笑容，告辞出去。
罗卜藏丹津果然没有骗我，看到他乖乖站在走廊里等我的背影，我暗自庆幸，小跑走了过去。
罗卜藏丹津用一种好奇的眼光将我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道：“刚才还形如落汤鸡的人，就换了一身行头就生龙活虎了！看来这衣服的神力可真不一般啊！”
我仰起头看着罗卜藏丹津抿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目光冷淡，开口道：“走吧。”
站在甘丹颇章宫的门口，我心情复杂，抬起步子却不敢向前，想着拉藏汗，心中又是一番争斗。若是我现在踏入了这道门槛，那么日后我与拉藏汗就只能形同陌路，可若我就此放弃，那么死去的阿爸就再也无人能够还他公道了。
“怎么，不敢进去了？”罗卜藏丹津的话语将我从迟疑中拉了出来。
我将双手藏在袖中紧紧地握着袖子，踏过门槛，走了进去。拉藏汗还伏案在桌上，浓眉深锁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许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他抬起了头来。
“阿米，你怎么来了？”拉藏汗一脸惊讶地看着我，目光之中的柔情如此真切。
罗卜藏丹津也不让我直接回答，看向拉藏汗，道：“王妃在外面淋着雨，我实在不忍心就把她带进来了，若是可汗要罚就罚我好了。”
我知道罗卜藏丹津是一番好意，只是现在这个拉藏汗早已不是我所认识的拉藏汗了，他有着他的隐忍，他有着自己的计谋，我担心罗卜藏丹津会因为受到责罚，毕竟曾经也答应过和硕特亲王要在这场政治斗争中确保他们一家的安全，于是跪了下去。
“错不在台吉，一切都是小人的错，若是汗王要责罚就责罚小人好了。”
拉藏汗将目光在我和罗卜藏丹津的身上徘徊了一下，厉声呵斥道：“明知是错，为何还要犯？”
“小人想请可汗还小人阿爸一个公道。”我抬起头来看着拉藏汗，终于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小人父亲卡布热尔是一位称职的医者，并非叛臣贼子，虽然阿爸已逝多年，但是小人还是希望可汗能够还他一个公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些什么？！”拉藏汗突然着急起来。
我心中一痛，回道：“知道。”
沉默半晌，拉藏汗的语气突然温和下来，道：“这事，固始汗当年已下了定夺，若是本汗按你说的做且不是会动摇国本？本王不想在无谓的事情上，多下功夫。”
听完他的话，我微微一笑，也许当初就不应该对这个世间抱有希冀，将别人施舍给我的一点点好处看做全部。于是也不再继续跪拜这个我不值得跪拜的人，自顾自地起身，“既然汗王如此，那我也没有必要留在此地了，打扰了。”
“站住！”拉藏汗将我叫住。
我回过头去，“汗王是担心我会叛变吗？我还没有那个能力。”
拉藏汗也许是被我激怒了，从位置上跑了下来，拉住我的手，“本汗不许你走！”
“为什么？”我心如死灰，目光空洞找不到半点可以值得留恋的东西，彷如就似这飘荡于世间的蒲公英，被风从花盘上吹起。
拉藏汗面露尴尬，目光依旧坚定，一把将我抱入怀中，道：“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让他抱住就好像一根木头，对于他的热情无动于衷。一颗心已死，还要这副皮囊又有何用？我轻轻地将他松开，目光无神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尊雕像，“汗王自重，我现在已经不再是王妃了。”
拉藏汗先是一愣，问道：“难道你就这么怨恨本汗？”
我觉得拉藏汗问得有些好笑，“难道汗王还能从我的眼神之中看到一丝怨恨吗？”
沉默半晌，拉藏汗愤怒的眼神转为失落，看着我莫言。即使我不想伤害这人，我也无力再去为他设想了，现在我连自己都顾不得了。茫茫天地间，早已没了我的容身之所。身上的牵绊再也不会存在，我是我，可是却已然与这个世界无关。
“等一下！”站在一旁从未发言的罗卜藏丹津忽然开口打破满屋子的黑色，“可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来的时候在路上听说王妃杀了人，人人都在传言这位王妃是如何如何的阴险歹毒，可是今日所见却不似如斯，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我站在原地还以为罗卜藏丹津会说出什么令人震惊的话语，一切也不过如此，抬起步子正欲向前，忽见才旺甲茂一身绸缎，玛瑙，面色明媚地走了过来。
“哟，汗王有客人在啊？”才旺甲茂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摇着婀娜的身姿从我面前走过，站到了拉藏汗的身旁，对着罗卜藏丹津笑道。
罗卜藏丹津冷哼一下，道：“本台吉在与汗王谈话，你又是谁？”
“不得无礼，这位是本汗的王妃。”拉藏汗低沉着声音，开了口。
我缓缓地转过身去，正好对上罗卜藏丹津那双迷惑的眼神，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僵硬似乎已经全都明白了，“汗王早就知道她不是真的准葛尔公主？”
我看到拉藏汗沉默的点头，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疼痛，不愿让自己如此狼狈，我选择逃避。转身扶着门栏，往前走，瓢泼的大雨一瞬间将我包容。
“你给我站住！”
身后有一只大手将我抓住，我缓缓地转过身去，只见罗卜藏丹津也淋着雨，身上的衣服都已湿透。
“你这样子要去哪儿？”罗卜藏丹津一脸严肃，我从未想过当初如此令我害怕的这人竟会在我最不如意的时候伸出援手。
傻傻地盯着面前这人，问道：“你来干什么？”
“跟我走吧。”
不知为何，听得罗卜藏丹津这句话，我好像是被遗弃的小狗见到了主人一般，脑袋之中什么也没思考，任由他牵着手在雨中行走，寂寞的街道就这样一直延绵，泪水顺着雨水一起滴落在地上。远处路途漫漫，我的脚步就这样不属于自己地继续前进。我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是倒头来却发现自己也不过如此，终究心依旧疼痛得无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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